被划破肚皮的孕妇名叫艾维克。

没有意外,腹中的胎儿早已没了胎心,鲜血侵染了全身。

红色的血液,黑色的皮肤,混为一体,像是来自地狱的晚霞,让人压抑万分。

艾维克的情况亦不容乐观。

瘦弱的身躯和黝黑的皮肤几乎看不出血管所在,麻醉师是来自西班牙的布兰科医生,尽管经验十足,但仍旧花了很长时间才搭建好静脉通道。

术中血管发生开放性出血,不断有血块涌出,艾维克出现失血性休克。

心电监护数据显示血压一路降到60/29mmhg,心率则飙升至158/分钟,十分钟内出血量超过1000ml,加上来医院之前的大量出血,不用测,容许也清楚,此时艾维克的血红蛋白低得有多可怜。

手术室内所有人的精力都全神贯注在艾维克身上,她的呼吸心跳可能随时停止。

豆大的汗珠沿着容许的额头顺势而下,巡回护士细心地替她将汗擦拭掉。

摆在容许面前的不止是艾维克的危在旦夕,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,库存血量马上就要耗尽,尽管艾维克迟来的家人为之进行了献血,但这远远不够。

当心电监护仪的显示器上的不规则曲线变成一条不断拉长的直线时,布兰科医生发出一声疾呼:“心跳停止!”

艾维克的呼吸和需氧饱和度像被洪水侵袭的堤坝,一下子垮了下来,机器已测不出她的血压,心电图经历山崩地裂后恢复平静,平静得没有一丝生机。

艾维克心跳骤停虽在预料当中,但在目前的境况下无疑是雪上加霜。

“不管你们采取什么办法,必须给我把血弄来!去,快去!”容许转头对巡回护士大声说道。

巡回护士被吼得一愣,容许虽然看上去不易亲近,但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医生,故而手术配合得一直相安无事,做好各自的本职工作即可。

像这样无礼的命令还是第一次发生,两秒钟过后巡回护士很快醒过神,但却面露难色。

“她的家人只有一人符合献血要求,已经献了,这已经十分超标了,献血者目前非常虚弱,无法再次进行抽血。”

布兰科医生忍不住说:“那就动员其他人献!外面那么多人,就没一个愿意的?”

巡回护士说:“布兰科医生,你知道的,这几乎不可能。”

容许没有功夫和她扯嘴皮,双手交叉不断行胸外按压,这里没有电除颤,如果艾维克的心脏不能在容许的这双手下复苏,那一切到此终止。

“布兰科医生,再一支肾上腺素,多巴胺加到400mg,泵速调至25ml/h。”

容许的要求用量超过了规定限制,布兰科医生犹豫了一下,最终没有反驳。

短暂的十分钟却漫长得像经历了一个世纪,然而上帝并没有创造奇迹。

艾维克带着她的孩子一起离开了,这个人世间最后留给她们的只有痛苦和绝望。

冰冷的手术台上,艾维克的灵魂走了,只剩一个残破的身躯。

无论信仰是上帝耶和华还是真神安拉,愿艾维克和她的孩子安息,是此时所有人共同的祈祷。

容许没有宗教信仰,人死后是上天堂或是下地狱,她没有太多感触。

究竟是否存在所谓的极乐世界她也不会妄加评论,对她来说,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。

说得冷血一点,人的命,天注定。

中国俗话怎么说的,阎王要你三更死,不会留你到五更。

手术台上见惯生死,按说早就修成一颗铁石心。

可这一刻,容许觉得很难过。

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,恨不得立刻从手术室里逃离。

而现实是,这里是塔塔,什么都缺的塔塔。

这里不是华埠,没有一助二助三助排队抢着替主刀医生关腹、缝皮。

从尖锐的刀锋在患者皮肤上划下第一刀起,之后的一切必须全权负责。

容许沉默地为艾维克进行关腹,技术上她熟练得不能再熟练。。

在华埠,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项工作。

而在塔塔,尽管容许已经习惯了进行收尾工作,但从没觉得这个活竟是如此沉重。

她小心翼翼地缝合着,一丝不苟。

像对待一个艺术品一样,每个针脚均匀排布,针距保持一致。

手术室里只剩下容许和器械护士。

器械护士有些不解,大多数死在手术台的患者一般都是草草缝两针,只要肠子内脏不会跑出来就可以了,就算手术成功的,也没见哪个医生如此这般。

器械护士不懂容许这样做的点在哪里,她出声建议,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
容许依旧专注地做着手里的事,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
器械护士没有再发声。

不知为何,刚才某个瞬间,她竟在容许身上感受到了——

虔诚,和悲伤。

艾维克被抬出了手术室。

来的时候鲜血淋漓,走的时候白布裹尸。

她的家人并没有像号丧那样哭得很大声,而却是这样低低的抽咽教人更觉凄惨。

或许他们来的时候就没抱太大希望,所以并没有对容许强加指责。

每当有病人不能活着下手术台时,医生不可避免地会遭受谩骂甚至攻击。

尽管大多数并非医疗事故,术前同意书的条条框框也写得非常明白,但亲人离世的冲击往往会让人做出不理智的举动。

容许面对过太多次来自病人家属的非难,如今她早已能够面不改色地任由对方发泄情绪。